成長歲月


麵線糊

民國45年仲夏時分,台南縣七股鄉村幹事蘇添水的家中,誕生了一名頭型較一般人大一號的男嬰,哭聲頓時震天嘎響地引來兄姊們的好奇與側目;家人相信頭型大小表示腦漿容量的多寡,也是相對智慧的象徵,於是將我取名為煥智。
四十餘歲的母親,當時已與氣喘及支氣管炎纏鬥多年,身體狀況愈來愈差,幾乎擠不出半點奶水來哺育我這剛落地的小嬰兒;父親於是考慮答應一位只生養女兒的親戚的請求,將我讓予他扶養;但家人都捨不得我離開,大姊首先發難,表示願意擔負起照顧我的責任,其餘的兄姊遂群起附和著,父親原先的不忍與不捨,加上兄姐們此刻的苦苦哀求,早已毫無招架之力,於是將我繼續留下來。
兄姊們小小的年紀即擔負起餵養我的繁重工作,而家中又沒有多餘的錢買奶粉,只得將麵線放在開水中煮得稀巴爛,一小匙一小匙地將之送到我的口中,希望我快快平安快樂的長大。
對年歲漸長的我來說,童年那每一口無味而濃稠的麵糊,滿滿飽含著手足之情的無盡香甜與疼惜。

頭形比常人大一號的蘇煥智

背著蘇煥智的三姊



母親的剃頭刀

小時候最不愉快的經驗,就是我頭頂上長臭頭(即癩痢頭),因為頭皮癢的不得了,卻又禁不起抓,一抓就流血,可是常常忍不住伸手去痛抓一頓;偶爾蒼蠅還會飛來沾粘在臭頭上,上課時只得用手來驅趕蒼蠅。
而最痛苦的記憶莫過於需要剃我的臭頭時,尤其是由母親或者父親幫我剃頭之時。
當時剃頭一次約需要五元,枝仔冰一枝才一毛錢,由於家境清貧,父母親為了省錢,就自己下海操刀。每一次理髮就是我最痛苦的時候,當母親拿著剃頭刀在磨刀石上用力磨蹭,我就像一隻無力且無助的待宰羔羊一般;由於母親畢竟不是專業的理髮師,刀子磨的不甚均勻也不夠鋒利,當剃頭刀遇到臭頭部位時,我都得咬緊牙根忍痛對抗,但有時實在忍不住痛得唉唉叫眼淚直流;當剃頭刀一不小心刮下頭皮時,只有禁不住地號啕大哭起來。
這樣痛苦的剃頭歷程,得到的補償就是一角的零用錢,拿著一角的零用錢去買枝仔冰,或者到隔壁獨居老人項姆仔家去買兩顆糖果。可憐我的臭頭直到國小三年級才完全痊癒。

蘇煥智與父母合影

雞屎味的童年 

我的父母親很喜歡飼養各種家畜及家禽以改善家庭生活,從養豬、養兔、養鳥、雞、鴨、鵝到養鹿.樣樣都嘗試過。
國小三年級起(民國53年),父親動了大規模養雞的念頭,當時雞跟雞蛋都很貴,平常不太容易吃到。一開始看到那麼多活蹦亂跳的小雞我很開心,而且希望將來可以吃到雞肉跟雞蛋,可是隨著雞隻長大,這種快樂就變成苦差事。養雞的工作逐漸落在母親與我的身上;當時大哥已唸初中,二哥已經國小五年級,每天補習到七、八點。平時下課後,我就必需幫母親養雞作家事。禮拜天同學都在遊玩,而我卻在雞寮負責清雞大便,有時還要幫忙打預防針。我快樂的童年歲月就這樣被養雞跟雞大便佔滿了。
隨著養雞場的擴展,我的工作負擔愈加沉重,尤其直到升上國中的階段,常常下午四、五點一下課,就得幫忙工作到八點以後;有時遇上要交雞蛋的日子,還會工作到半夜12點。那時候台灣的少棒隊揚威國際,許多同學放學後都會組棒球隊打球,聽到同學打球的吆喝聲,而我卻綁在雞場工作,甚至清理雞大便,心裡非常難受。可是看到母親瘦弱的身軀也還在雞場忙碌著,也就只好認命了!而養雞的工作,一直到我考上北門高中,第一學年結束,大哥退伍回鄉後,才由大哥接手這項差事。



父親的慈愛與擁抱

小時候父親很凶悍也很嚴厲,有一次哥哥做錯事,他順手拿起鋤頭就打,把我們都嚇壞了。但有時他卻又很慈祥,帶我們去圳溝泡水游泳,也帶我們晨跑。我是家中老么,從小喜歡聽父親講話,父親是村幹事,他也喜歡載我去村辦公處陪他辦公。
可是高二下學期,發生了一件對我人生衝擊很大的事件,民國62年初在家人的要求下,我插班轉校到高雄中學,並寄宿在二姐及三姐家。原本在北門中學我都是全校第一名,剛到高雄中學時課業壓力很大,而且幾乎每週都有二、三天晨間考試。當時班導師是一位教官,每次晨考他便滔滔不絕地訓斥同學,讓我覺得飽受干擾,於是我便在週記上提出批評,當時由於用詞不當,讓教官誤會我在罵他。早上七點多交週記,十點左右總教官就叫我到辦公室,指責我「侮辱師長」,雖然我一面流淚表示絕無惡意,但導師卻非常生氣,似乎不願原諒我的無心之過,我飽受驚嚇,更不知會受到多大處罰!以前在北中都只有記功,沒想到轉到高雄中學來,竟發生了這種事,心中徬徨無依,更不知道如何面對父母?
當天下午放學,心中正害怕著不知道學校是否已通知父親,萬一見到父親該怎麼辦?沒想到進二姐家時,就發現父親與二姐夫站在門口處等我。我腦中一陣慌亂,想起父親拿鋤頭柄的鏡頭,心中充滿恐慌。
沒想到父親並沒有擺出嚴厲責備的面容,反而露出慈祥關愛的笑容,並抱著我的肩膀安慰我。當下我的眼淚奪眶而出,在我無心犯過,最脆弱的時候,父親的關愛,彌平了我的創傷。雖然最後學校公佈的處罰竟重到「兩大過兩小過----留校查看」,但父親適時的關愛,讓我心靈的創傷得以撫平,後來我專心唸書考上台大物理系,考上律師,都是為了給這一位偉大的父親一個安慰,證明他的關愛是教育子女最成功的典範!我們永遠懷念他嚴厲的督促與溫暖的慈愛。


律師時與父親合影

與家人合影(後排右二為蘇煥智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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